整体印象
1956年,我在郑州市进了育英小学。到1962年毕业,六年时光,留下了无数鲜活的记忆。
育英小学最初只收干部子弟,后来改成普通学校,也收平民子弟。总体来说,学校的条件比较好,教学质量也比较高。
学校有一座行政楼,两座教学楼,两座宿舍楼和一个大礼堂(兼餐厅)。行政楼居中,东西两侧,南面是教学楼,北面是宿舍楼。教学楼前面,有开阔的活动场地。1959年以前,场地上有单杠、双杠、吊环、巨人步、攀登架、沙坑等体育设施,是我们课外玩耍的好地方。
六年中,我大部分时间住校,进入五年级以后,也有些时候走读。
除了正常的学习生活,反右、大跃进等社会事件,也在小学中有所反映,在我心中留下了一些抹不去的印象。
反 右
反右时,一些老师被打成右派,离开了教学岗位,我们也间接受到影响。新来的年轻老师由于缺乏经验,上课效果不够好,有时候甚至课堂纪律都维持不住。同学中流传一些嘲讽右派的顺口溜,有些至今都还记得。
有些同学由于家长被打成右派,心情受到影响,同学关系也出现一些问题。所幸那时我们年龄太小,不大懂事,这些负面影响对绝大多数同学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。
大跃进
大跃进是全民运动,小学生也要参加。我印象最深的有以下几件事。
深夜运砖。一天深夜,早已进入梦乡的学生们被突然叫醒,紧急集合,任务是给教育厅正在建造的炼钢炉送砖。教育厅离学校有一公里多,工地就设在机关大院里。我们把上课用的木凳反过来当箱子,里面放上两三块砖,双手端着送到教育厅。不记得送了几趟,只记得结束时大约已经是午夜12点左右。
自己动手炼铁。不知谁出的主意,号召学生自己动手炼铁。我和两三个同学找了一些砖块,不记得从哪里弄来一些泥土,就在离宿舍楼几步远的地方,垒了一个大约两尺高的小“炼铁炉”。然后又捡来一些树枝,凑了一点废铁,大概连一斤也不到,把树枝塞进炉子,废铁放在树枝上面,就开始点火。折腾了半天,火也没点着,倒是不小心,火星溅到袖子上,把我的新棉袄袖子烧了一个鸡蛋大的洞,让我心疼了好几天。
万字作文。大跃进精神也要体现在学习上,记得学校号召大家写万字作文,还开会表扬了几位标兵。还好,不是强迫性的,而且很快就不了了之了。
积肥支援农业。学校号召以各种方式积肥支援农业,校园后面还设了一个堆肥场。至今还记得和几个同学去马路上捡马粪的情景。
父母挨整
1959年庐山会议后的反右倾运动中,我的父母都挨了整。父亲当时是河南省副省长兼省计划委员会副主任(实际主持工作)。由于他主持编制的计划不能满足省委的要求,并批评说“省委喜欢高指标,是脱离实际的”,被定为严重右倾错误,撤消了计委副主任职务。母亲当时是省计委农业处处长,因带工作组下乡调查,给省委写的报告中反映了下面弄虚作假和浮夸等问题,被戴上“右倾”帽子,下放劳动。
父母直到1961年春才平反。1960年暑假,我和二姐到母亲下放的地方(密县打虎亭)住了几天,后来,我又跟随到基层搞调查的父亲走遍了豫西十几个县。当时我对父母挨整的情况毫无所知,只是觉得到处跑挺有意思。很多年以后,才知道他们那时的处境。
饥 饿
紧随着大跃进而来的是大饥荒。城市里情况虽然比农村强,没怎么饿死人,但粮食是定量供应,标准很低,大多数人都吃不饱。
粮食不够吃,政府就提倡“瓜菜代”——用瓜果蔬菜代替粮食充饥。其实,正经的瓜果蔬菜也远远不够,于是大家就“八仙过海,各显神通”,想出各种办法解决饥饿问题。记得学校当时动员并组织我们去采集各种各样能吃的东西,回来交给学校食堂,添加到我们的饭菜中。这些东西种类很多,包括榆树叶、柳树叶、杨树叶、蓖麻叶、各种水草等等。树叶中,榆树叶是最上品,但榆树很少;其次是柳树叶和杨树叶;蓖麻叶比树叶好吃一点,但很少见,不容易弄到;水草主要是一种叫水红花的,据说可以提取出淀粉;红薯叶是珍品,但城里人一般弄不到,偶然有人会从郊区弄到一点。
记得有一次我和几个同学去采树叶,发现学校旁边的幼儿园里有几颗大柳树,我就爬上树去摘,其他同学在树下捡。还没采多少,就被幼儿园的老师发现了,把我们狠狠批评了一顿。我当时觉得很委屈,认为我们是在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,没有做错什么。后来,学校食堂做了一次以柳树叶为馅儿的包子,虽说吃着有点苦,但因为自己参与了柳树叶的采集,心情还是蛮不错的。
另外,学校为了减少同学们的热量消耗,停了体育课,并把校园里的体育器材都收了起来。作息表上的睡眠时间加起来居然达到13个小时。还记得,午睡时间,同学们常常睡不着,躺在床上聊天,讲故事。
农村情况要糟糕得多,关于饿死人的事,已隐隐约约有一些语焉不详的传说。有一次,父亲去基层搞调查,带回来两样让我终身难忘的东西:一小块观音土和一小块粗糠做的窝窝头。这是某地农民饿得受不了时用来充饥的东西。观音土是白色的,有点像石膏,很细腻,可以吃,但营养成分是零,据说吃多了会把人胀死。我尝了一点,没有任何味道,也不碜牙。粗糠窝窝,我只看了看,黑黑的,实在引不起尝一尝的欲望。父亲当然不会跟我们讲农村的具体情况,但他凝重的脸色让我感觉到,情况一定很严重。直到1962年我上初中,吃不饱饭的情况才开始慢慢好转。
对自然科学的痴迷
小学三年级时,有一次随父亲逛书店,看到一本书,书名是《声音是什么》。这个书名引起了我的强烈好奇,是啊,声音究竟是什么呢?我太想知道了!我立即让父亲买下来,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地一口气读完。书不厚,只有几十页,图文并茂,通俗易懂,我至今还记得书中的几幅插图。
父亲看我喜欢,后来又给我买了一套《自然常识问题解答》,大概有4、5本。书中内容非常丰富,我读得津津有味,从其中学到了许多知识。后来开始出版《十万个为什么》,父亲每期必买,我也每期必读。另外,大约从5年级起,我开始翻阅几乎每一期的《知识就是力量》和《科学画报》。
这些书刊丰富了我的知识,培养了我对自然科学的强烈兴趣,同时也确立了我学生时代偏重理科的倾向。我对自然科学的爱好几乎达到了痴迷的程度,而对人文、社会,甚至人际关系都不大关注,也很无知。直到文化大革命开始前不久,这种情况才开始有所改变。